中央广场的血腥气，即便在凛冽的夜风吹拂下，也未曾完全散去。

高台之下，那汇聚成溪的鲜血早已凝固成暗红色的的纹路，诉说着一场刚刚结束的、以人民之名执行的、最残酷也最公正的审判。

狂欢的人群带着复仇的快感与对未来的朦胧希冀，正在逐渐散去。

灰烬区在经历了数百年压抑后的短暂沸腾，又开始回归它特有的、那种混杂着疲惫与茫然的宁静。

整个星球仿佛在一场剧烈的高烧后，陷入了某种诡异的、虚脱般的沉寂。

而郑爽，就站在这片沉寂的中央。

当最后一个罪恶的头颅，在民众的唾骂声中被愤怒的矿工用矿镐砸得稀烂；当复仇的欢呼声如同海啸般席卷整个广场，达到顶点；当他沐浴在那种足以让任何凡人理智蒸发、意志崩溃的、混杂着敬畏、崇拜、狂热与期待的目光中时，他确实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力量。

肾上腺素如同决堤的洪水，席卷了他的每一根神经，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无所不能的、神祇般的错觉。

但现在，潮水退去了。

留下来的，是深入骨髓的巨大空虚与冰冷寒意。

破旧易，立新难。

他回到了雷诺那间已经被彻底清空的奢华办公室，这里如今是他的临时据点。

他重重地坐进那张由某种未知巨兽的皮革制成的、散发着淡淡腥气的昂贵座椅，整个人都陷入了椅背柔软的包裹之中，也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思想困境。

砸烂一个旧世界，只需要足够强大的拳头，他有。

但建立一个新世界，需要的却远不止于此。

他很清楚，若不能尽快扶植起一套全新的、能够自我运转的制度，那么用不了多久，这片刚刚被鲜血洗涤过的土地上，要么会诞生出新的、更加狡猾的野心家，要么就会被一群无能的庸才拖入无尽的混乱与内耗，最终的结局，甚至可能比雷诺的统治还要糟糕。

除非现实能像他妈的游戏一样，真能让他用修改器刷出一个自带“完美圣人”光环的顶级管理者。

否则，靠他一个人，这颗星球迟早要完蛋。

“SH核心价值观也不是万能灵药啊……”郑爽疲惫地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，只觉得一阵头大。

他现在面临一个最根本的、无法回避的矛盾。

“咚咚咚！”

一阵急促的、带着惊慌的敲门声猛地响起，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
“领袖！是我！出事了！”

门被猛地推开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、面色苍白的青年冲了进来。

他叫林峰，是这颗星球上为数不多的能在审批中活下来的本地官僚。

因为不满帝国的压迫，他很早就开始秘密传播违禁书籍，算是还算有良心的人。

“慌什么？”郑爽抬起眼皮，声音有些沙哑。

“领-领袖！您快去看看吧！”林峰喘着粗气，“老巴德……老巴德他，带着至少上千个矿工，把中央广场给围了！他们……他们正在拆雷诺的雕像，说……说要给您立一座新的！还要把广场改建成……‘救世主神殿’！”

郑爽的瞳孔，猛地一缩。

林峰还在继续说着：“他们还……还自发组织了一支队伍，叫……叫‘神卫队’，说以后就负责保卫您，保卫‘神殿’！我的人去劝，根本没人听！老巴德说，这是所有人的心愿，是民心所向！谁敢阻拦，谁就是人民的敌人！”

“轰——！！！”

林峰的每一句话，都像一柄攻城巨锤，狠狠地砸在郑爽的神经上！

他最担心、最恐惧、最想要避免的事情，竟然这么快，就以一种如此荒诞而迅猛的方式，变成了现实！

他猛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。

“他们在哪？”

“就……就在中央广场！”

郑爽没有再说一个字，径直向门外走去。

……

中央广场。

数千名矿工，高举着火把和各种简陋的工具，将广场中央那个原本属于雷诺的、巨大的花岗岩基座围得水泄不通。他们的脸上，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、混杂着虔诚与狂热的表情。

老巴德，这个精明的老头，此刻正站在基座之上，振臂高呼，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煽动性：

“兄弟们！是神明！是降临于世的救世主郑爽大人，拯救了我们！我们不能忘记神的恩典！我们要为神明建立最雄伟的神殿！我们要为神明塑造最威严的金身！我们要让神的光辉，永远照耀这片土地！”

“神殿！金身！神殿！金身！”

数千人同声高呼，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恐怖的声浪，仿佛要将天空都掀翻。

几十个身强力壮的矿工，已经用粗大的缆绳套住了雷诺那座可笑的雕像，正喊着号子，准备将它拉倒。

而就在这片狂热的海洋中央，郑爽的身影，如同瞬移般，悄无声息地出现了。

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来的，他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幽灵，静静地站在那里，看着眼前这无比荒诞的一幕。

他的出现，让狂热的声浪有了一瞬间的停滞。

紧接着，爆发出了一阵比之前还要狂热十倍、百倍的，山呼海啸！

“是神明！神明降临了！” “快看！是郑爽大人！”

离他最近的人，第一个反应过来，“扑通”一声，整整齐齐地跪了下来！

这个动作，像一道会传染的波浪，迅速向四周蔓延。

“扑通！扑通！扑通！”

成百上千的人，黑压压地跪倒了一大片，他们对着郑爽，以一种五体投地的最虔诚大礼，高声喊道：

“我等，拜见救世主！拜见降临于世的在世神明！”

“拜见神明！”

他看着眼前这无比荒诞却又无比真实的一幕，看着老巴德他们那发自内心的、不带任何虚假的狂热眼神，他仿佛看见了无数年后，一个同样身穿金甲的身影，被无数同样狂热的信徒高呼着“帝皇”之名，最终无奈地、疲惫地，坐上了那张冰冷的、将他永远囚禁的黄金王座。

他成为了一个被自己的信徒所囚禁的、孤独的神座上的囚徒。

“不——！！！”

一声蕴含着无尽怒火与恐惧的爆喝，从郑爽的口中，猛地炸响！

那声音，不再是单纯的声波，而是混合了他全部精神力量的、实质般的冲击波，如同十二级的飓风，瞬间扫过整个广场！

所有跪在地上的人，都被这股恐怖的力量震得浑身剧颤，耳中嗡嗡作响，一些离得近的人，甚至直接被震翻在地！

他们一个个抬起头，满脸茫然与惊恐，完全不明白，为什么他们心目中的“神明”，会如此的……愤怒！

郑爽的眼睛，已经变成了一片骇人的血红。他一步一步，从人群中走过，所有接触到他目光的人，都如同被死神的镰刀架在了脖子上，控制不住地向后退去。

他走到那个巨大的基座前，抬起头，死死地盯着站在上面的、同样被吓傻了的老巴德。

“谁让你们这么干的？”他的声音，平静得可怕。

“领……领袖……大人……”老巴德结结巴巴地说道，“是……是我们自发的……我们想……想为您……”

“谁再敢跪下！”郑爽猛地抬高了音量，那声音如同九天之上的滚滚惊雷，“谁再敢提‘神明’这两个字！”

他血红的目光，如同利剑般扫过全场，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，都吓得魂飞魄散。

“我就——杀了——他！！！”

最后三个字，几乎是从他的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的，带着浓烈到化不开的、冰冷的杀意！

整个广场，死一般的寂静。

“都给我滚！”

人群如同受惊的羊群，连滚带爬地向四周散去，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。

……

奢华的办公室里，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。

将那群被吓得屁滚尿流、还处于一脸懵逼状态的矿工们赶走之后，郑爽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，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暴虐气息，让一旁的林峰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
老巴德他们的朝拜，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，狠狠地戳破了他最后的一丝幻想，将那个最尖锐也最残酷的现实，血淋淋地摆在了他的面前。

“现在，你看到了？”郑爽突然停下脚步，转身盯着林峰，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自嘲的笑意，“这就是我的人民！这就是我拼了命去解放的人！我他妈的在这边跟他们讲人人平等，讲自己动手丰衣足食，他们转过头，就要给我建神殿，把我当成新的皇帝来拜！”

“领袖，这……这只是暂时的！”林峰鼓起勇气，上前一步，急切地说道，“他们被压迫了太久，思想还很愚昧，这是可以理解的！只要……只要我们加强思想教育，给他们普及科学文化知识，让他们明白，您也是人，而不是神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！”

“普及科学？”郑爽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，他指着自己，反问道，“你来告诉我，我，一个能用肉身打爆一整支帝国舰队的人。你告诉我，我怎么跟他们普及‘科学’？我怎么让他们相信‘唯物主义’？”

“我……”林峰张了张嘴。

“我就是这个世界上，最大的唯心！最大的不科学！”郑爽的声音越来越大，“你总不能一边高举着‘唯物主义’的伟大旗帜，宣称要相信科学、破除一切牛鬼蛇神；另一边，你自己却能凭空搓出个黑洞来！这不是自己抽自己响亮的耳光吗？！”

“这他妈的就是帝皇行为！皇爷爷一边教导他的人民要相信‘帝国真理’，相信科学和理性，一边自己却用着最强大的灵能，扮演着一个活生生的神！结果呢？结果是什么？是被最信任的亲儿子捅了刀子，最终落得个永远被禁锢在冰冷黄金王座上的悲惨下场！我不想变成他那样！”

林峰被郑爽吼得脸色煞白，连连后退，他从未见过如此失态、如此痛苦的领袖。

“所以，极端的唯物主义走不通，照搬地球的教条，就是死路一条！”郑爽低吼道，“那么，你再告诉我，林峰！我这个自带‘神性’光环的领袖，到底该扛起一面什么样的思想大旗，才能凝聚人心，建立一个稳固、充满希望的新政权？个人崇拜？神权统治？那样培养出来的，只会是一群盲从的绵羊，而不是能够自己当家作主的‘人’！”
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林峰的嘴唇都在颤抖，他被彻底问住了。

郑爽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，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疲惫和失望。

他挥了挥手：“你出去吧，让我想想。”

林峰如蒙大赦，失魂落魄地退了出去。

房间里，又只剩下郑爽一个人。

思想！他现在最需要的，就是一套全新的、能够取代“个人崇拜”的、强大的思想武器！

一套能够完美解释他自身“神性”的、科学的理论！

可这……可能吗？

就在这时，一个软糯Q弹的淡黄色东西，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手腕。那触感冰冰凉凉，像一块上好的美玉，让郑爽烦躁到快要爆炸的心情，瞬间平复了几分。

是他的海星小弟，正安静地趴在桌子上，用一根触手轻轻地碰着他。

“嘶……你这家伙，倒是个解压的好东西。”郑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，看着眼前这只正用触手欢快舞动着的、自带萌点的海星，脑海中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。

“喂，我说，小海星。”郑爽蹲下身，用刚刚觉醒不久、还不太熟练的灵能波动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它，“之前没灵能，都没法跟你好好聊聊。你叫啥名儿啊？”

一股稚嫩的、却又带着一种奇异古老韵律的精神波动缓缓传递了过来：“吾名克苏鲁·星光·阿撒托斯·拉莱耶·费戈·纳格尔·卡斯。”

郑爽听得直咧嘴：“等等等等！打住！这名儿也太长了！不行，太拗口了！以后我就叫你……星月，怎么样？”

海星歪了歪身子，似乎在努力理解着。“星月……吾喜欢这个名字。人类，汝的灵能让吾感到很舒适。汝的烦恼，吾也能感觉到。”

郑爽浑身一震，猛地抬起头：“哦？你能感觉到我的烦恼？”

“是的。”星月的精神波动非常纯粹，“汝在苦恼‘个体’与‘集体’的关系。汝既想拥有强大的‘个体’，又担心强大的‘个体’会奴役弱小的‘集体’。”

郑爽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只看似呆萌的小海星：“你……你怎么会知道？！”

“因为，在吾族，这并不是一个矛盾的问题。”星月的精神波动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纯真，“吾族所有的个体，都生存在一个由灵能所构筑的、巨大的‘集体意识网络’之中。”

“集体意识网络？”郑爽感觉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！

“是的。在这个网络里，每一个‘个体’的喜怒哀乐、知识与记忆，都可以被‘集体’中的其他个体所共享。我们既是独立的‘我’，也是统一的、庞大的‘我们’。强大的个体，会自发地将自己的力量与智慧，通过网络，反哺给整个集体。而弱小的个体，则会从集体之中，获得源源不断的、成长的滋养。在吾族看来，‘个体’的强大，就是‘集体’的强大。反之亦然。力量，为什么不能分享呢？这，有什么值得烦恼的呢？”

“轰——！！！”

星月的这番话，尤其是最后那句纯真无比的反问——“力量，为什么不能分享呢？”——如同一道创世的、耀眼的闪电，瞬间劈开了郑爽脑海中那无尽的、混沌的黑暗！

他呆住了，整个人都呆住了。

他仿佛看到了一条全新的、从未有人设想过的、打败性的道路！

是啊！他为什么一定要将“灵能”与“唯物主义”对立起来呢？

他为什么会下意识地认为，“灵能”这种超自然力量，就一定是滋生“个人崇拜”与“神权”的罪恶温床呢？

如果……如果灵能本身，就是这个宇宙之中，一种客观存在的、普遍存在的、可以被测量、被利用、被开发的……“生产资料”呢？！

如果，强大的灵能者，不是高高在上的“神”，而是掌握了更先进“生产工具”的“先驱者”呢？

那么！一个以“灵能”为基础的、全新的、科学的、革命性的理论，就完全有可能被建立起来！

而所谓的“GC主义”……它在这个充满了“灵能”的奇特宇宙之中，其最终的、最高的、最完美的形态……或许，就是……

让每一个人，都有机会接触灵能，学习灵能，最终通过一个巨大的“集体意识网络”，将所有人的力量汇聚在一起，共同发展，共同进步！

“灵能……GC主义？！”

郑爽用颤抖的、却又充满了无尽兴奋的声音，喃喃地说出了这个足以打败整个宇宙的、疯狂的词语！

“哈哈哈……哈哈哈哈哈哈！！”

他猛地站起身，发出了一阵畅快淋漓的、疯狂的大笑！所有的迷茫，所有的困惑，所有的对未来的恐惧，在这一刻烟消云散！

他找到了！他终于找到了那面独属于他自己的、全新的、能够引领这个世界走向光明的……思想的大旗！

更新时间：2025-07-06 22:45:52